编者按
《遇见星期四》
文/周三木
有时候我就在想,美院这地方是有趣:一群人被聚在一起来体会精神这一东西本身就是有意思的事。这里每天都会衍生出“怪胎”。竟会出现一些思考宇宙、宗教、人性或灵与异的人。我周围的朋友,他们论起的关切的正事,在“正常人”的眼中都是旁门异类。这就是长在这环境中所栽所养的种子,或多或少都长着精神洁癖的瘤子,有所自知有所混沌,不管是被供养,嗤鼻或羡煞,就在这里活着。然而今天的文章中会有所提及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虽然没有再多的篇幅可供作者深入言说,但有些问题永不会停止,也总有要做推石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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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推石头的人
李冰川
我在研究生阶段之前一直是画油画的,从来也没有接触过版画。到了版画系才开始学习版画,而且只学习了木版画。为什么没有接触其他的版种?因为木版画实在是太过瘾了!它的最大特点是不够精细,甚至是粗犷的,尤其是初次用刀进行刻制的时候。它的粗简将我原本设计好的细腻精致的过渡全部打破,我不得不按照它的路数重新安排画面。而这种直率干脆,不能回头的创作方式,修正了我之前许多的绘画问题。
但是之前的绘画方式也不能丢弃。于是,我开始尝试用丙烯这种快干的颜料制作基底进行套版。丙烯的可塑性使得版面的肌理更加的随意,是刻刀无法做出的,但是丙烯毕竟不够结实,印几次就变形了。

挣脱 木刻版画
于是我继续按照这个思路发展下去。在学习套色木刻的时候,我又突发奇想,丙烯颜料层既然不能印,那拿来刻的话应该也是可以的。于是我反向的运用了套色的步骤,将颜色(版)先一层一层的制作好,然后再用刀将它们刻出来。这样直接用木刻刀在其上进行创作,省略了印刷过程。以颜料本身的质感、特性与刻制过程中的偶然性增加画面的层次。
在制作的过程中,我不断地在思考,这到底还算不算是版画?后来我慢慢想通了,这是一个伪问题。艺术不应该局限于某一种死板的概念。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恰恰造成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感受。
赫拉克利特认为火是万物的本源,宇宙是永恒的活火。我非常的喜欢这个比喻,因为火焰是不断变化,不断放射能量的过程。火焰象征着永不熄灭的生命力,但它同时又具有极强的破坏力。就像是湿婆的舞蹈,破坏与创造处于同一个瞬间。因此我的刀痕就刻意的想要模仿这种旋转升腾的样式。

实验 木版丙烯
我的作品灵感来源通常是文字作品,小说、诗、剧本,甚至新闻。我喜欢文字在脑中转化成图像的过程,就像做白日梦一样。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是创造力最旺盛的时刻。

蛙No.1 木板丙烯
《蛙》系列是我最早用这种方法创作出的作品。采用青蛙的意象部分原因是向莫言先生致敬。那一年他刚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随大流的跟着看了几本他的作品。其中《蛙》对我的触动很深。当然,一部反映农村计划生育的荒唐故事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除了认同他对于政治的批评和人性的刻画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看法。但是它提醒了我作为一个城市出生城市长大的人对于生活体验的缺失。我没有父亲母亲上山下乡、学农学军之类的经历,对于乡村生活也缺乏想象。“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是我至今认为对于乡村最浪漫的刻画。青蛙作为一种象征,在古老的文明中代表着繁衍与生育力,是生命力的象征,早在新石器时代的彩陶上,人们就已经用青蛙来装饰了。而今青蛙对于我们的印象却逐渐沦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它从人们的视觉和听觉记忆中逐渐消失,而只残留着我们的味觉记忆中,不得不说,实在是一种文明发展的无奈。青蛙在我心里变成了原始的生命力在现代都市生活中缺失的代表。

蛙 NO.3 木板丙烯
之后,我又创作了《杂种》系列。他们的形象都是借鉴了神话中半人半兽的形象。动物,是一种原始的能量的化身,生命力的象征。同时,也是一种祖灵的具象化显现,是对祖先神的崇拜,并期望得到他们的庇护。在神话或者说童话冒险故事里,动物充当的是英雄的引路人角色(同时出现的往往有精灵,鬼怪等等)。而这些外化出的动物形象都是英雄心中底层精神的图腾,往往在他危难的时候能够帮助英雄渡过难关。神话中,半人半兽的形象往往是神的化身,或者是神力无边的怪物。这隐含着人类心底里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既依赖又畏惧的焦虑。而根据弗洛伊德的看法,动物性在人身上的体现就是本我。自私、冲动,生存欲望强烈。而人性的一面更多的体现于超我,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公约与法则对个体的监管。在如今这个后工业化,信息化的社会里。每一个人几乎不用和太多的人交流就可以生存。冷漠与孤独似乎是每一个都市人都会有的标签。我们很难再活的真实而纯粹,找回一些原始的纯粹的生命力是现代人的一种隐性的需求。

杂种 No.2 木板丙烯
事实上,在任何一个时代,如果我们回头看的话,我们都能看到这种对已逝的时代的渴望。比较典型的是18世纪的英国,在进入工业化社会之后,全社会精英阶层对之前田园式生活的向往。他们对于快速的社会变革产生了一丝不安与恐惧。恐惧,这正是我想说的另一件事情。恐惧是催促人类不断进步的一种源动力。原始人因为恐惧黑暗而四处求火,因为恐惧天敌而发明武器。恐惧本质上说是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迷恋。它同样是一种不断挣扎求存的生命力的表现。原始人用动物的图案来装饰他们的山洞,利用巫术仪式,希望获得动物的能力,让自己变的更加的强大。

杂种 No.1 木板丙烯
面对死亡,我们不得不反思自己的生命,正如半人半狼的阿努比斯神在死亡的天平前要求凡人献上自己的心脏。但是真正无私无悔的生命又有多少呢?
对于死亡,我仅有的几个经历中令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我爷爷的离世。一直到爷爷真正离世前我只见过他一面,期间的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模糊,没有什么印象了。唯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我在焚化室外面挑捡骨灰时的刺鼻的味道,无法准确形容,非常的令人不安。那时我脑中唯一的念头是原来人类死了之后是这个味道的,原来我们死了之后真的就只是一小堆骨头。而这一堆骨头除了用来懊悔,再没有其他的价值。也因此骨头在我心中除了传统的死亡意象外,平添了一个味道的属性,提醒着我死亡对于生者的真正价值。

凌晨三点四十八分 木板丙烯
《凌晨三点四十八分》这一标题是受到英国著名戏剧家萨拉·凯恩的著名戏剧《4:48精神崩溃》的影响。在写完这样一个不算剧本的剧本之后,她在医院里自杀了。并不是说我像她一样每天都是凌晨惊醒,而是在准备毕业创作期间大概都是在那个时间才睡觉。人一到了深夜就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在毕业这一档口。爱情、生活保障以及自己的艺术追求,如何平衡。面临着未知的未来,我是否敢于做出选择。或者我做出的选择又是否真的是我自己做出的?其实每一个人都活在他者的凝视中,真正敢于面对凝视的人少之又少。在他者的凝视中,我们不得不成为罪孽深重的人,在自我构筑的地狱中备受煎熬。我很喜欢这幅作品,虽然画面灰暗阴冷,不像我之前对于色彩与生命力的追求,但是它是我那个时期真实感受的凝结。质问生和死其实是一回事。
苏新平老师总是跟我们说艺术家是要经历苦难的,而且艺术家应该是主动选择苦难的。加缪说过:“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是自杀。”思考死亡是为了让我们活的更加的有意义。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我想反过来的话也是说得通的——不经过反思的生命是不值得活的。想清楚在这个虚无的世界中自我存在的价值是一个永恒的问题。只有在确立了自我价值的基础上我们所从事的其他事情才是有意义的。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他们都知道要绕开挡路的巨石,可是总得有人愿意一次一次的将石头推回到高山上,绕道的人也总会有一天遇到一个绕不过去,必须直面面对的石头。有的时候我会想,或许自愿将石头推回山上,就不算是一种惩罚了吧。
文/李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