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2年11月13日,2022国际学院版画联盟第四届双年展览为期两天的学术研讨会在昆明闭幕。此次研讨会由主题为“明日的版画”,探讨后疫情时代版画的未来发展。研讨会由著名美术理论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尹吉男,云南大学教授管郁达共同主持。约瑟夫·舍尔(Joseph Scheer)、艾丽西亚·坎迪亚尼(Alicia Candiani )、彼得·博斯蒂尔(Peter Bosteels)、张炼、宋光智、孔国桥、杨锋等17位国内外嘉宾进行专题演讲, 研讨会采用线上与线下结合的方式,部分来自国内的专家学者在现场研讨发言,为特殊时期中外艺术家提供的一个全新的交流与展示平台,集各国版画领袖和精英共谋版画未来的发展。本期是中国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文中言教授的演讲。
艺术视角中的一座城——当代版画中的北京
各位老师好,首先感谢我的母校中央美院的邀请,感谢王华祥、周吉荣、尹吉男老师。感谢云南艺术学院郭浩老师,感谢主持人管郁达先生。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够参加国际学院版画联盟、中央美院国际版画研究院、云南艺术学院联合举办的第四届国际版画联盟的展览和研讨会。我想和大家分享的主题是:艺术视角中的一座城——当代版画中的北京。
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做表现北京城元素的版画、绘画作品,所以我对版画中表现北京城市风貌、景象的作品就比较关注,并且引发了一些我个人的思考,我今天就从一个具体的点出发作为支撑,来进行一个具体的探讨。
我一直认为文学家和艺术家其实和常人的不同之处是在于他们的敏感性,他们通常会在普通人习以为常的景物中发现新奇处,会在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中体验到别样的滋味,他们将这种特殊的感受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出来,或直抒胸臆,或者是隐晦含蓄,从而使观者有多维的观看、思考角度的可能性。就像狄更斯之于伦敦,雨果之于巴黎,梵高之于法国南部的小镇阿尔勒、圣米雷,郁特里罗之于巴黎的蒙马特。
对于北京,无论是老北京还是长期居住在这儿的人,因为其历史、政治、人文等方面的特殊背景所带来的种种变化和冲突,人们对它的体会可能更加复杂一些。北京在中国有着极为特殊的位置,首先因为它是首都这个因素,是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北京是可以代表中国的,很多时候都是从北京的变化来看中国的情况。还有就是它在国内,是为数不多的中国传统建筑保留最为集中、最为完整的一个大城市。在北京的二环以内,是自明清以来形成的所谓老北京城,星罗棋布的四合院、纵横交错的胡同和规模宏大、巍峨肃穆的皇家建筑群,构成了北京老城区的城市肌理,也是梁思成先生所说的北京最美天际线的所在,由此形成了老北京所特有的皇家贵气和胡同市井文化的一个交融的特殊背景。20世纪末,北京又兴建了一批带有极强的先锋实验性的庞大体量的建筑,比如国家大剧院,还有鸟巢、水立方、央视,又给悠久古老的北京城带来了全新的面貌,成为北京城的一个个新地标。
上个世纪80年代前后,出现了一批表现北京城市题材的版画作品,有广军先生故宫角楼的黑白木刻《又见春风》。高荣生先生为老舍文学作品所作的系列黑白木刻版画插图《骆驼祥子》。还有张桂林先生《城门》、《角楼》、《墙》等一系列的丝网版画。周吉荣老作的胡同、经典建筑,像《惊蜇》、《景观》等系列。康剑飞表现北京新地标的水印木版作品《鸟巢》、《水立方》等等。还有一些艺术家则是选择了北京城随处可见的普通景观进行创作,比如付斌的木刻原版上色的作品风景《平行线》系列。孙天龙表现空无一人各处地铁站的丝网、数码版画《隐者》系列作品。
我对这些艺术家和他们的版画作品都比较熟悉,有的是我中央美院时的老师,也有我的大学同学、后来工作后的同事和教过的学生。
要谈这些作品,首先就要提及他们与北京这座城市的生活背景。张桂林老师和高荣生老师都是老北京,生于斯、长于斯,对于老北京有着割舍不断的特殊的认知与体验。所以,他们的作品里或多或少地都带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乡愁,是从里向外的一种真切表述。而周吉荣老师、康剑飞、付斌、孙天龙其实都是从全国各地考上大学之后进到的北京,毕业之后工作生活在了北京。北京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一个从外到里的逐渐了解熟悉和认知的过程。我总觉得他们始终有一种由外向内的观者的角度,当然包括我自己。因为成长的背景和经历不同而带来艺术切入点和表现方式都呈现了不同的样式。
这里我介绍张桂林、周吉荣、康剑飞、付斌、孙天龙这五位艺术家表现北京城的版画作品。张桂林先生是典型的老北京,北京对他而言不管好坏,其实就是割舍不去的家园,很多的东西已经深深印刻在他的血脉里,对很多的景象都有着只属于老北京才会有的反应与感受。张先生的作品色调明快,很多作品采用了中国传统式建筑中的对称布局,而漂浮的云、划过的天际的流星、交通标识等画外之物所形成的空间上的冲突,带有一种超现实的梦幻之感。张老师有一段时间长期居住在王府井旁边的煤渣胡同,那里是老北京的核心地带,见证了老北京城的时代变迁,蕴含了太多的北京人的喜怒哀乐。上个世纪90年代,是老北京作为城市化最快、最为激烈的一个时间段,承载着老北京几代人生活记忆的胡同经历了最大规模的拆除与改造,很多都消失了,身在其中的张老师对此有深切的体会,他将这种感触和情绪转化到了一系列的丝网版画作品之中。我觉得既是一种宣泄,同时也是通过作品,为一个时代留下的艺术痕迹。旧报纸折成的仙鹤、飞机、方宝在胡同斑驳墙面上留下巨大阴影,包括他后面做的一系列北京古今建筑对比并置对话关系的画面,追忆与无奈甚至是些许的忧伤跃然纸上。
我觉得张先生的作品首先是绘画作品,是通过丝网的方式制作出来的绘画作品,所以他的版画作品中的绘画性还是比较强。酣畅淋漓的笔触,墨色的微妙变化,色彩的层层叠压,形成了张老师艺术的特有风格与面貌。
周吉荣老师、康剑飞的北京题材选区的内容完全不同,前者是老北京的建筑、胡同,后者是北京的新地标建筑。但是他们的作品当中有一个共通之处,就是背景的纯化,图像的纯化。在空旷的背景前,矗立着一座座巨大的单体建筑,像是一座诉说着历史的纪念碑,几乎不加修饰地再现了单体建筑,某些细节的处理,甚至超出了正常的视觉范畴。
周吉老师的作品是从观者的角度来审视北京城与人的变化,来审视老北京经典古建筑,是这些肃穆宏大古建筑的一个影像志。从早期精致描绘图像质感的《惊蜇》系列、《最后的纪念》系列,到近些年图像叠加的《景观》系列。图像的生成与利用,我觉得始终是周老师作品的一个重要元素。通过耐心精致地呈现出超乎真实的一个局部,让人有误入歧途的一种错觉,是《最后的纪念》给我最深的印象。而《景观》其实是通过理性的一种图像交错,叠加形成一种似是而非、亦真亦幻的人文地理空间。周老师对于图像自我解读的方式和呈现,多重物象的交错,形成了失焦,带有更多的历史关照和对特定景观的个体感受,就像这几张北京天安门广场有着浓郁政治色彩的建筑。
康剑飞其实是从剧场舞台的观者角度来审视北京城出现的新地标建筑的,带领更多的观者进入他所营造的一个自我空间场域之中。《水立方》、《国家大剧院》、《鸟巢》等作品,使用的是中国最传统的水印木刻方式,来呈现这些体量巨大的后现代建筑,本身就已经具有了强烈的戏剧性冲突。在这些作品中,一个人造的静谧空间中,巨大而真实建筑矗立其中,降低了色彩的纯度,崭新的建筑反而有了一种魔幻的氛围,更像是一个人为的大玩具放在了舞台的中央。
80后出生的艺术家和前面介绍的三位七十年代之前出生的艺术家表现的北京题材有了完全不同的角度。他们现在生活的环境和承载的经历都和张桂林老师、周吉荣老师、康剑飞他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已经基本上接触不到那些古建筑或者是经典建筑,而是远离了这些,平时目之所及更多的是一个普通城市的普通景象,就是现代化的造城运动之后所形成的千城一面的景象。所以平常之景也就成为他们的艺术表现载体。付斌和孙天龙的版画作品在这方面有一定的代表性。付斌是去年年底由云艺和昆明当代美术馆共同举办的《谱系+——1978年以来的云南版画》的策展人。他的《平行线》系列很有特点,只有刻制和上色两个环节,没有了传统版画中最后的印制环节,不产生版画的复数,是单件艺术品。我觉得他是利用了版画中可以利用的、又是其他方式无法代替的环节来完成自己的艺术作品。版画的复数我认为是一个历史的产物,是当时社会传播需求的一个结果,现在版画的复数社会传播功能,基本上已经消失了,或者被其他更为快捷有效的方式替代了,所以复数还是不是版画的一个特有属性,我觉得也是一个可以思考的话题。付斌作品是一系列没有人的都市建筑风景,剔除了人的存在,变成了一幅更为纯粹的画面。以建筑为载体,寻求更为纯粹的构图与形式,也达到了布莱希特所说的“间离性”的戏剧效果,把作品的内容从熟悉沉浸的视觉感官中抽离出来,让观众与建筑保持一种适当的心理距离。
更年轻一代的孙天龙他们对版画有着自己的认知。摄影的极限在一天天进步也一天天的更为冷酷,反观倪瓒的一河两岸,却在冷酷中遇见温润,我想大也可以用绘画的温度去调和我们每天所处在的数码图像的环境,用版画手工纸和水性颜料的美妙反应去对抗颜色在计算机中的运算法则,创作变的不再那么生硬。视线和在我选择图像的倾斜线中交叉,光线成为控制颜色的调节器,在光影反复折射的室内通道里依存着。他所做的作品,其实都是往返于燕郊画室和清华园的最后一班地铁里低头抬头就会看到的图像。
最后,我想从“艺术视角中的一座城——当代版画中的北京”谈一谈说版画创作,尤其是现代版画创作。我认为可以分为几个类型。一个是在一个领域不断地深挖,深挖一口井,向纵深延展。只有走到了一定的深度,才能够彻底与其他人拉开距离,形成自己独特艺术语言或艺术面貌,让别人一想到这种题材或内容就想到那几张有特点的作品。这方面我觉得张桂林先生用几十年的丝网版画创作的老北京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明确的典范。
二是在一个领域形成的独特的艺术面貌,适度地向周边关联领域扩展。这个适度很重要,艺术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声光电多媒体,现在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但艺术家我觉得要有一个清醒的判断,什么方式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什么工作方式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艺术创作,不可能说无限制地扩大和延展。我认为周吉荣老师在这方面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深入研究与学习的个案。
三是以版画为中心为圆心,不断地向四周扩展,用版画思维方式进行着各种艺术创作。各种艺术创作逻辑和思考其实都是版画思维方式,康剑飞和付斌就是如此。
四是比较彻底地摆脱版画,使用其他艺术创作手段进行实践和创作。我用了一个比较彻底,而不是彻底,因为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多多少少其实都有版画的基因这个影子,尤其是和其他的艺术家的作品并置在一个展厅的时候就很明显。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反而更形成了区别于有些科班的那些艺术家作品的样式与套路,在展览中识别度相当的高。
我所说的这四种方式没有好坏之分,更没有高低之分,只是每个艺术家经过一定的实践积累之后的一个自然选择。正是因为有坚守一个领域深挖一口井,才会使版画这个特殊的艺术创作方式得以持续发展,延绵不绝。这是内在的基本因素,是根本、是定力、是内向的。还有我说的适度扩展、以版画为圆心向四周拓展、比较彻底地摆脱版画这些艺术的工作方法,才使得版画能在今天,尤其是明天,可以不断地持续壮大和发展。这个是外向的、开放的,带有扩张之力,向外的。我想有了内向的动力和向外的张力,版画的未来是可期的。
这就是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内容,谢谢大家!